关于教育的思考
——读克里希那穆提《一生的学习》

作为受教育者，我们受了多年的教育，或许也会对现行教育体制表示不满，但却很少会去反思和追问什么是正确的教育。印度著名心灵导师克里希那穆提的著作《一生的学习》让我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教育理念，并引发了我对教育的一些思考。

一、什么是正确的教育？

作者对教育的讨论是通过对现在我们所接受和正在向下一代传递的“教育”进行批判而展开的，他认为现在的教育追求的是效率，是以得到好的职业、好的婚姻而进行的专长教育，是知识和技能的传递，是智力的培养，但绝不是智慧和完整人格的养成。这样的教育只会培养出崇拜成功、崇尚竞争的内心充满冲突和恐惧的人，而不可能培养出明了自我的，内心和平、快乐的人。这样的教育也正是我们这个世界危机的根源。而这样的教育造就再多的专家和开发出多么先进的技术都不可能战胜危机，而只会使危机更深重，使人类社会有更多的矛盾和冲突。要使人类摆脱危机只能靠正确的教育，靠正确的教育所发展出来的自由的、完整的、智慧的人，他们通过自己的生活使这个世界的冲突和偏见都因为人内心的完整和安宁而得以平息。

克氏认为教育全部内容在于了解生活，了解我们自己。教育的全部功能就在于培养自由、完整，具有智慧的人，教育应该帮助我们发现恒久不灭的价值。正确的教育，乃是帮助个人，使其成熟、自由，绽放于爱与善良之中。正确的教育是要把人引向自由和智慧，而强制、权威、纪律、奖赏和惩罚都不可能把人引向自由和智慧。正确的教育是让人体验生活的完整过程，了解和思考现存的事物，在不满之情的指引下进行探询，学会清晰而无偏执地去思考，使得内心不会依赖，没有恐惧，从而成为有智慧且自由而完整的人。他认为我们需要的学校不是规模宏大的，而是小学校，只收容有限的男女学生，并拥有正确的教育者，这样的学校才有助于造就完整的个人。教育上的真正问题是教育者，而真正的教育者必须是一个内心充实的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自由的人，一个对教育满怀热情，把教育视为自己的天职的人，那些只为谋生而从事教育的人是不能当教师的。

二、教育的目标：“成功”还是“成人”？

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想到孔子的《论语》和卢梭的《爱弥儿》。本书作者所倡导的通过正确的教育发展自由、完整的个人似乎与孔子所倡导的通过教育来“成人”有相通之处。孔子教育学生，并不是把他培养成为有某种技能的专门人才，教育的目的就是使之“成人”，而所谓“成人”则在“立”、在“安”。而“立”与“安”和完整人格、内心安宁大概相差不远。而卢梭在《爱弥儿》所倡导的教育大约正是被本书所批判的那样以效率为核心价值培养竞争者的教育。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那么这可真是教育思想上的一次大轮回。

我们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就是让我们追求成功，我们也一直在追求成功，追求权势、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富足的生活。当我们发现自己不可能成功或者只能如此时，就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到孩子的身上，在孩子身上延续我们自己对成功的追求。我们崇拜成功人士，我们渴望成功，我们为成功而努力奋斗。但我们经常感到忧虑，我们经常患得患失，因为我们总害怕自己会错过成功，总害怕自己付出了很多努力而成功却不见踪影。成功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驱使我们远离我们自己的内心去追求一种外在的价值，让我们放弃内心的宁静而加入一个繁华而喧闹的世界，它让我们不能停下追求成功的脚步，一旦停下来我们就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然而，成功真的那么重要吗？成功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吗？除了成功我们还要什么？这些似乎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考虑的问题，因为我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角落是成功不能填满的，我一直在渴望成功以外的东西。但是一直以来，对这个角落里到底要装下什么东西才会满，我所渴望的成功以外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我却一直不能确知。我曾经把它称之为若隐若现的“人生理想图景”，并且借用邓正来的话说，“这个理想图景是什么是不能追问的，否则就成了本质主义。”其实这些说法都是逃避问题的借口和托词罢了。读克氏的书让我知道那个不满的角落，应该一直让它保持不满，因为正是这种不满之情才是人们去探询生活，去了解自己的原动力之所在，是人创造力的源泉之所在。只有这种不满能让人不停地追问，不停地探询，从而达致创造性的智慧。对于我内心深处一直若隐若现的所谓“人生理想图景”，我想那大概就是“成人”的渴望，是要成为一个自由、完整的人的追求。追求成功无助于我们了解自我和认识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快乐和永久的价值。人可以不成功，但是必须要成人。

三、教育的本质：传递知识还是启迪智慧？

正如崇拜成功一样，我们也很崇拜知识，我们经常说“知识就是力量”，认为教育的本质就在于传递知识、培养技能。知识就是力量这确实没错，但是要看这个力量为谁所用和用在何处，正如克氏所说：“没有了爱，知识的获取只助长了混乱，导致自我毁灭。”而且我们所接受的知识都是关于外部世界的，这些知识可能让我们了解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甚至了解人类社会的过去、现来和未来，但是却使我们忽略了了解我们自己。但是“唯有自我认识，才可能为人带来宁静与快乐，因为自我是智慧与人格完整的开端。智慧并非是指从事于表面上的适应，不是心智的培养或知识的获取，而是对生活方式的了解能力，对正确价值的知觉力。”所以知识不是智慧，知识也不能产生出智慧，博学的人并不一定是智慧的人。同理，技能也不是智慧，技能能使我们改变外部世界，却无助于改变内心。

知识和技能都属于智力的范畴，但智慧不同于智力，“智力是思想脱离情感而独自发生作用，而智慧则是感情和理智合一的能力”，智力高的人并不一定是智慧的人。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智力只是ＩＱ而智慧却包括ＩＱ和ＥＱ呢？我觉得并非如此，ＩＱ诚然属于智力，ＥＱ虽然与感情相关，但是ＥＱ标志的是人对自己感情的认知和控制，这种认识和控制同样是依靠智力，所以ＥＱ也并不能归于智慧。

知识和能力可以让人成功，可以让人成为专家，但却只有智慧才能使人成为一个自由、完整的人。正确的教育应该致力于启迪人的智慧，而不能仅仅停留在传递知识和培养能力上。反观我国现行的教育，即便是大家所倡导的素质教育，也不过是强调教育要传递知识、培养能力。然而，“聚集知识和发展能力”都只能产生智力的增长，却不可能产生出真正的智慧。智慧是对根本事物，现在存在的事物的了解能力，对生活方式的了解能力，对正确价值的知觉力，是被生活和正确的教育唤醒的一种潜伏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一种能力，它不应该从书本中获得，而应该是在生活中体悟出来的。因此，教育不能脱离生活，要帮助人们去体验完整的生活，学会理智与爱相结合，充分而圆满地生活。

四、结语：教育向何处去？

克氏所倡导的正确的教育与其所批判的“现行教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后者是功利导向的，而前者则是要求彻底的去功利化，据此，教育改革的方向应该是去功利化。在我国，无论是古时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恢复高考后的“读书考学跳农门”，还是现在所谓素质教育下的“知识改变命运”，学校教育都是功利化的，个人是试图通过受教育来改变自身的命运（主要是物质层面的），而国家则试图通过教育来培养建设国家的人才。学校教育长期的功利化导向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却也导致了唯分数论、机械化、创造力缺失等一系列弊病，成为教育问题的症结之一，因此，克氏的教育去功利化主张对我国正在进行的教育改革或许具有可贵的参考价值。功利化的教育对“人才培养”而言可能更具有效率，但是功利化教育所忽略的爱与自由等重要价值可能会使受教育者无法成为“和谐的、完整的人”，从而导致个人的痛苦和社会的分裂。因此，去功利化应该成为我国未来教育改革中不容忽视的一个维度。

作为已经完成了学校教育的个体，我们的学习并未结束，虽然我们掌握了一技之长，但我们离“智慧”和“完整”还很远，我们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也不能完整地理解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一生的学习”才刚刚开始。我们需要认真地生活，在生活中学习，学会了解自己，学会理解生活；学会摆脱追求成功的魔影，去发现真正永恒的价值；学会摆脱患得患失的恐惧感，让自己慢慢地向智慧靠近。而那些已经成为家长的人们，则必须反思自己给子女的教育是否是“正确的教育”。从教育的目标上是否过于功利，让孩子们整天忙于学这学那却忘了告诉他们学的东西跟生活有什么关系，让孩子们一心追求卓越追求成功却忘了告诉他们爱和自由才是最重要的价值。从教育的手段上，对孩子进行强制、奖赏、惩罚都不是正确的教育方式，必须引导孩子学会自己去体验生活、认识事物。